华人聚首 温哥华
引子
唐朝诗人刘皂和他同代的诗圣们相比十分黯然失色,但他的一首《旅次朔方》却将久居异乡的心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千年之后的我和他一样感同身受。虽然依旧思念幼年的故乡,但移居温哥华也十年有余,不知不觉中没了客居异乡的感觉。出游远行竟然也会对它产生思乡情怀,屈指计算着归程。
久居一地,新鲜感自然早已淡漠,取而代之的是常常用苛求的目光相待,就象鲁迅笔下的那个九斤老太,总是感觉温哥华今不如昔。每当这个那个国际组织将它评为世界最适宜居住或最美的城市时,我便会怀疑他们评判的依据是什么。
去年秋季,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途经我处盘桓了数日。老友相聚,地主之谊当然不能免。工余周末,陪着他四下转转观摩市容。每到一处,他总是一副叹为观止的模样。初时我不以为然,只认为他反应过度。可渐渐地我也被他感染上了,在他的信手指点中,那些在我眼里早就熟视无睹的景色突然之间有了新意。临别送行的路上,他的一句不经意的话更让我动容:“我有机会来温哥华一游,可谓是不枉此生。你老兄居然能住在这让苏杭都相形逊色的地方,岂不更三生有幸?”
送走他以后,我直接上了GrouseMountain的山顶。暮色中,温哥华静静躺在山脚下,连绵起伏向外延伸;依山傍海浑然天成。轻雾乍起处,万家灯火在那万树丛中闪烁不定,宛如繁星点点让人目不暇接。这就是让初来者怦然心动,让长住者剪不断理还乱的温哥华。
一.四季温和的温哥华
温哥华的春天常常是在雨中悄悄降临的。一夜醒来,满城满街已经让人眼花缭乱。那金黄的归了水仙和迎春;那或粉红或胭红的成就了樱花;那或雪白或淡紫的非广玉兰莫属;还有那大叶杜鹃和如绢的茶花都忙忙地开颜展容。仿佛不这样就难以报答春的知遇之恩似的。再看那杨柳的鹅黄;灌木的青翠;小草的新绿。一个生意盎然的春天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在五彩缤纷的迎春庆典中,樱花可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成千上万的樱树遍布温哥华,且不说私人庭院只那众多的樱桃树,环视大街小巷的两旁,大都排列着干粗枝繁只花不果的樱花树。也难为当年植树前辈的巧思,总是一街一花色,所以花期一到,既有独街独巷的清一色,也有邻居邻坊的多层次。花在城里,城在花中,让人想不饱眼福都难。
樱花来得早也来得猛,可去得快也去得急。十天半月的就谢了,那落花时分又是一大壮观,花瓣随风飘舞,宛如花雨处处。一两天的工夫花瓣层层叠叠铺了满地,遥望开去尤如花毯一般。我有时会突发奇想,那个一生洁来洁去的葬花黛玉,要是生于此长于此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让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如画美人拿着袖珍手机娇喘吁吁地雇人前来清场埋花?那必然是个催人泪下----不对,是逗人发笑的场面。好在如今温哥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多愁善感的女子,所以花谢也只能任凭它们随风随雨化作泥了。
别以为花与春就此别过,温哥华从来不会让春天如此寂寞。从树上到地上,从家院到旷野,花起花落刚刚开始。有桃李满天下的日子;有苹果杏花不夸口的时节。四月让花中贵族郁金香专美,五月是小叶杜鹃的天下。如血的玫瑰和多姿的月季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地不肯罢休,更不要提那成千上万道不完名的草花和道不出名的野花。要是那个曾下令百花为她齐放的武则天有幸到此一游,会不会也留下一段只爱花卉不爱江山的佳话?
温哥华人还真出了名的爱花,有家院的广植房前屋后,住楼宇的则盆罐伺候。街坊邻居既交流又攀比。城内市郊不仅花店苗圃林立,就连不相干的商场小店也会在入春之后设立专区专柜的贩苗卖花。生意从来不愁,门庭若市不说,一旦商家来个折扣,排队抢购也司空见惯。
花多了养眼不假,可不经意的也伤了不少人的鼻。整个春天,温哥华无时无刻不在花粉的笼罩下,那些患花粉过敏的朋友们自然遭殃。好在兵来将挡,春天一来,药铺早就备下了满橱满柜的抗过敏药,加上电台电视的功效广告。鼻涕眼泪缠身的受害者们便乖乖地掏出荷包来消灾。
当雨云不再遮天盖日,太阳也越来越留连忘返的时候,温哥华的居民们才感觉到夏日的临近。清晨四、五点时,天就开始亮了。林中树上的鸟儿们也欢叫起来,虽然扰人清梦,却没有人会恼忿。这里的人讲究“爱屋及鸟”,许多人还在自己前庭后院的树上挂上木制或塑胶的鸟食小巢,惟恐鸟儿们找不到食物。所以这里是鸟儿们的天堂,海鸥、野鸭、野鸽和大雁等都以此为家繁衍后代,别的叫不过名的鸟就更不计其数。就连在中国被视为不祥之鸟的乌鸦都长得又肥又大,旁若无人地满街觅食,见了来往车辆和行人靠近也只是缓缓挪开几步,一付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神态。停在路上树下的车子时常遭受鸟粪的无妄之灾,车主们也只是默默地承受,在这个动辄法庭见的国度里,倒从来没有人以此对鸟提出过公诉。行车时还常有这样的事发生,行的好好的车会突然紧急停下,原来是野鸭或大雁的妈妈正在领着自己的儿女大摇大摆地穿越马路。
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一两年前这里发生的一件趣事:起因是一只糊涂的野鸭妈妈,将自己十几只新生儿女们带进了路边一段在做工程的坑道中。坑不深但四周陡峭,小鸭们下去了自然爬不上来,鸭妈妈急得团团转。说来也巧,不远处就是一个消防站的驻地,一个工间休息消防员正站在门外。那鸭妈妈不由分说地飞到他的脚边,衔住那人的裤脚就拖。当莫名其妙的消防员明白过来后,当然是义不容辞地救人----不对是救鸭。所有小鸭救上来后,鸭妈妈居然毫无表示地带着小鸭们扬长而去,留下那消防员呆立在那里半天醒不过神来。事情上了本地小报后没有表扬那救鸭消防员,倒盛赞鸭妈妈的聪明急智,对它的粗心大意引出的麻烦则一字不提。
夏季的温哥华不仅是鸟儿们的乐园,也是其他动物的天堂。松鼠是庭院中最常见到的身影,它们在树上草间奔跑跳跃。如果想靠近细观,只需将花生等坚果拿在手里。它们就会在离开数尺的地方静静地等着,直到坚果抛到身边急忙叼了就走。
如果说松鼠司空见惯不够看,那野鹿的穿庭过院就会让人激动不已。夏日里温哥华很多地方都能见到它们的踪影,或单走独行,或成双成对,更有拖儿带女三五成群的出动。每当看到它们,人会噤声,车会停行。野鹿们也十分乖巧,惊民但不扰民,缓缓而过留下的是优雅温顺的身影,带走的是人们默默无声的祝福。为了让这样的温馨场面能年复一年地持续到永远,市区不少的公路地段总是竖立着带有鹿图案的黄色标记,提醒来往车辆不要伤到可能在附近借道而过的野鹿。
和野鹿的路过让人惊喜相比,黑熊的造访就让人惊恐了。每到入夏,各市政府就会安民告示,提醒靠山略近的居民们提防黑熊的出没。初时我并不在意,直到三年前有了亲身经历后才知道这可不是故弄玄虚。那是一个仲夏的下午,下班回家的我一如往常将车开进了后院。下了车才发现异常,垃圾筒横在地上满地狼藉。再仔细一看,只见院边的大树下坐着一只才成年的黑熊,它正抓着瓜果残羹吃得起劲。我和它相距不足十公尺,我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幸亏黑熊只是抬头望望我,见我一无动静,便不再理我,低下头去忙着吃开去。趁着空隙我悄悄地挪着步钻进家门,锁好门后,惊魂未定地立刻电话报警。警察反应不慢,十几分钟就来了三辆警车,几个领着警犬长短家伙齐备的警员如临大敌地进了院子。当得知黑熊已先他们而去的消息后,就顺着我指的发现追踪而去,根本没有理会我要他们枪下留熊的喊话。这时我才恍然醒悟到那只黑熊必然凶多吉少了,心里默默祈祷那黑熊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归到它的山林之中。可惜事与愿违,半小时不到黑熊就在离我一个街区之遥的民宅后院旁倒下了。
事后我专程去警局理论,他们无可奈何地答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因为黑熊有极好的记忆力,凡是它找到食物的地方,都会重复光顾。所以不杀它,下次伤了人警员们就失责了。话虽然没有错,那只黑熊可能迟早逃不过这一劫,但是我心里却总有一种摆脱不了的内疚。其实黑熊外貌吓人,却不如我们想象中那么凶残。至少我在温哥华的这些年中还没有听说过黑熊主动攻击人的事情。不过黑熊喜爱肉食不假,让这里人印象深刻的是它们在河边捕捉回游三文鱼的模样。
说到三文鱼的回游,又是温哥华夏末初秋的一大景观。每年七八九三月在海里长大成熟的三文鱼就会不约而同地从太平洋深处回游到当年生它养它的地方来,温哥华的河里顿时热闹起来,成千上万膘肥体壮形态各异的三文鱼潮水般地逆流而上,开始了渡险滩跃断崖直上源头的壮举,目的简单明了:为自己未来的儿女们有一块水清流缓的出生地。这是一路走来可代价惨重,从海到河,处处是一网打尽的渔船;从河到源,时时有暗藏杀机的鱼钩。那浅水岸边的熊掌拦截,那从天而降的鹰嘴偷袭。能侥幸躲过劫难至多不过十之一二,幸存者们一到达源头便忙着繁衍后代。完成任务后,它们就徘徊在自己永远不可能活着相见的儿女身边,不吃不喝地等待着大限的降临。这些尽职又悲壮的父母们不仅为它们后代站完最后一班岗,还留下自己的躯骸让来年破卵而出的儿女们有足够的食粮果腹。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用来形容动物可能更为贴切,因为自封万物之灵的人类总常见抛儿弃女的惨剧,而懵懂一生的动物倒只有虎毒不食子的亲情。
当河中鱼儿们趋归寂寞的时候,秋高气爽的秋天也就进驻温哥华了。这里的初秋没有秋老虎酷热的肆虐,唯有天高云淡斜阳送暖,只是白昼渐短夜风渐凉。让人感觉到秋日的气息。不过当电台电视开始报道北部山区和邻省雪花飞舞的消息时,温哥华的居民仍然无动于衷地当西洋景看,因为这里还是一片“‘秋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祥和景象。
不过树木的感觉准确可靠得多,何况温哥华是一个树的王国。除了满山遍野的野生林外,千家万户的庭院中更是无树不欢。有树就有叶,有叶就知秋。所以一入秋意深浓的十月,城内城外处处是盛装迎秋的叶子。血红的枫叶;淡黄的桦叶;如橙的樱叶;如杏的橡叶…,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十分地赏心悦目。如果说温哥华的春天是花的世界,那秋天就是叶的天下。而花之繁如何敌得过叶之密?所以当清一色的叶突然五彩缤纷起来的时候,那远非是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可以形容得过来的。
秋天更是收获的季节,自然成熟的蔬菜瓜果琳琅满目,黄了的玉米,红了的南瓜,满街的苹果满街的梨,从里到外地透着新鲜水灵。还有秋风吹肥的海蟹,应时应节的火鸡,低陆平原的牛羊,沿海内河的鱼虾,无一不在炫耀着温哥华的物产丰富。
有收获必有庆典,十月中旬的感恩节就象中国的中秋节,原本起源于秋收后的喜庆,演变至今成了阖家团圆的日子。晚上的火鸡大餐上,家人亲友聚在一起举杯相庆,那杯中之物不乏本地的葡萄酒。这里的葡萄酒也是一绝,葡萄品质好是一个因素,但关键还是归功于温哥华拥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上好水质。用山涧取之不尽清澈纯净的泉水来制酒,想不出佳酿都难。何况温哥华的日常用水都是这个水准,说得天独厚也罢,说暴殄天物也罢,反正这里的人们受之无愧地常年享用着。
渐渐地温哥华进入秋雨绵绵直到冬的时节,可居民们都习以为常。至今也没见谁作出佳句来和“秋风秋雨愁煞人”或“留得残荷听雨声”一较高低。在可能要怪温哥华实在没有触景生情的机遇,虽说秋雨绵绵,却没有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萧瑟;虽说秋风落叶,却没有残荷败柳让人愁的凄凉。不改青黛传统的是松柏,坏了枯荣规矩的是青草。如此平和景象又怎么能让众人强说愁?
当寒冬以零下二三十度的酷寒统御着加拿大时,温哥华成了唯一不肯臣服的领地。整个冬天,寒流在温哥华北边的群山顶上安下白雪皑皑的营地,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染指山下的梦想。可是从太平洋源源而来的暖流不屈不饶地护城安民,两下交锋只引得云厚雨丰而已。也偶而有暖流失手的时候,寒流乘虚而入,将温哥华银妆素裹一番。不想倒让全城的居民都喜得掉了魂,倾家而出地玩雪车、搭雪人、打雪仗,让寒流都看傻了,一不留神又让暖流反扑过来,不到一两天就被赶出了城,气温又回到零度以上。这下让居民们老大不愿意了,因为雪还没有玩尽兴就全化了,于是成群结队攀山上顶追着和雪玩到一堆。几个邻近温哥华的山顶都有设备齐全的滑雪场,让人们有的是机会寻找刺激的快感。滑雪场那功率强大的照明灯尤如繁星般地在山顶闪烁,在冬季的雨夜里为温哥华又添一景。
没有上山的朋友们也不消停,老天不冻自己冻。盖上大型的溜冰场,养着强悍的冰球队。整个冬季北美冰球联赛隔三差五地就在温哥华开上一场,引得千万球迷们早忘了冬夜的单调难熬。
也不能说地无积雪港不封冻的温哥华十全十美。至少让大雁懒懒的不再做春归秋去的候鸟,就有破坏自然规则之嫌,整个冬天,大雁们因为这里青草依旧、气温适宜,竟然乐不思蜀再也不愿去受那长途跋涉之苦。难道它们也学了人的惰性,只是这里冬天的昼短夜长,不知道大雁们是不是也会受到夜长梦多的困扰?
如此的春夏秋冬在温哥华周而复始地不停上演,滋润着这片土地,养育着一方生灵。喜欢也好,厌烦也罢,日子终究是在老天爷的控制下过下去。
二.得天独厚的温哥华
如果说地球是上帝创造的,那他老人家在用泥巴捏地球时必定随心所欲的很。别的不说,单看温哥华,就指不定是兴致正高时的神来之笔。
按照地图来看,温哥华怎么也不可能和冬暖夏凉扯上关系,因为它的纬度和俄国的西伯利亚落在同一个区域。就连中国也只有与俄国接壤的一小块地方才能和温哥华平起平坐,而那块地方就是曾经让百万知青冻得七荤八素的北大荒。
所以每逢秋冬和早春二月,在和远在中国的亲朋好友互道音信时,他们总是只嘘寒不问暖。语气之间流露着关怀,仿佛我正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不毛之地挨寒受冻。就算我如实禀报即时的气温,他们也象是听了天方夜谈般的将信将疑,心里指不定思量着温哥华正在厄尔尼诺掌控之中。
这也难怪,就拿生我养我的江南水乡来说,盛夏的三伏能热死人且不提它,那寒冬的三九依旧可以冻到冰上走。以此推论,温哥华有凉爽的夏天不足为奇,可在最冷的一月间日常气温居然可以徘徊在零上5°C以上就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了。
不循常理的气候全都仰赖着自然的鬼斧神工。自北而南的落矶山脉在北美大陆上纵横无忌,可偏偏到了温哥华就嘎然而止。绵绵不绝高耸千米的群峰不仅对脚下近三千平方公里的低陆平原秋毫无犯,还用自己的峰躯阻断了寒流入主温哥华的企图。温哥华的西边是海,不但海岸线漫长,还有深入腹地数十公里的内湾。原本十分容易受到海上气候多变的影响,可巨大的温哥华岛就横在不远的外海处,只在最南端留下一个缺口,让太平洋和温哥华相通。在如此一道天然的屏障的护卫下,既免了海风海浪的翻脸无情,又有温差有恒的海水相随相伴。潮起潮落中冷暖相宜岁岁平安。
上苍给了温哥华山水相依气候适宜的同时,也没有忘了河川湖泊的点缀,一条Fraser大河从东而下西流入海,仿佛为了水源匀分,进了温哥华的境内还来了个南北分流。大湖小塘自然星罗棋布恰倒好处。如此得天独厚的滋润调节,万物想不欣欣向荣都没有了机会。风调雨顺引来树密草丰,树密草丰促使地肥土沃。环环相扣温哥华就在良性的循环中古往今来生生不息。令人百思不解的是,这块山灵水秀的地方,却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成了世外桃源。虽然很早就有土著人的安营扎寨,却没有繁衍出建邦立国的后代,所以深耕广种的过度开发和兵戎相见的摧残蹂躏都与温哥华无缘。难怪这里曾经流传过这样的一种说法:这原本是上帝为他的子民----以色列人准备的,当摩西带着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后,在西奈山上向上帝他老人家请旨时,上帝本来要摩西带领众人前来加拿大(Canada)。可是不知道摩西是人老耳背听了个荒腔走板,还是畏惧路途遥远不愿颠沛流离,反正到他向众人传旨时居然变成了迦南(Canaan)。这一错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以色列人从此和“流奶与密的肥沃土地”无缘,跑到迦南那块弹丸之地上四面受敌写下一部数千年的受难史。
不管说法是否荒谬,不过当英国探险家乔治·温哥华在1792年“发现”这块后来用他的姓氏命名的土地时,眼前处女般的自然风光让他陶醉是不争的事实。兴奋之余他有过这样的憧憬:只要建起村庄农舍城镇街道,这里就会成为是人世间最美的一块地方。
此后二百余年的沧海桑田,温哥华从土著的牛皮帐篷到欧洲早期移民的原木小屋;从单街独巷的渔村到鳞次栉比的都市;从单城独市到数十大小城镇纵横相连的大温哥华区,一步一脚印地循序渐进。如果用历史做比较,发展实在不慢,但以时代当衡量,难免十分逊色。就以中国沿海城市为例:一个离家两、三年的归返游子,或许会有故里何处的迷茫,但对温哥华而言,十年不见依旧是老马识途的感慨。
偏爱城市景观的必然会大失所望,因为温哥华怎么说也不会给人有摩登都市的感觉。千余平方公里的市区之内找不到千座三十层以上的大厦,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建筑更是寥寥无几。各个市镇的政府办公楼多半陈旧寒酸,连中国大陆许多乡镇的政府大楼都比它们豪华气派得多。
不过寄情山水自然的肯定会喜出望外,因为亲近自然是温哥华的一种乡俗。如果说千百年中土著人对这方土地秋毫无犯是出于他们对自然敬畏的浑浑噩噩,那么欧洲早期移民对这方土地的细心呵护则因为他们吸取了原居地被过分开发的惨痛教训,所以百多年来的扩城筑舍、加耕建厂每每考虑到如何避免对自然景观的冲击。这才有了今日的山峦处处树木参天,郁郁葱葱让人总看不厌。城镇之内公园林立,占地面积让人咋舌。紧邻温哥华市中心的史丹利公园(Stanley Park)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405公顷的面积在世界上也没有几个可以和它匹敌。除此之外,许多社区和主要高速公路的两旁都保留着不少未经开发的空地。这些公园和空地尽管形态各异,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留出大块的地方不做任何的人工控制和修饰,任凭野树自长野草自生。虽然它们和人工植被相比显得杂乱无章,不过倒能给人一种置身自然野趣横生的感受。相信陶渊明再生于此,不会闹着辞官回乡下,至多来个“大隐隐于市”罢了。不过他那脍炙人口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非得改一改不可,因为这里可是南望不见山,北山入云来。
时至今日,温哥华得以保持迷人的湖光山色,老天的照应是个因素,但历代居民的齐心呵护实在是功德无量。从无意识的爱山爱水到有意识的环境保护,温哥华的人们一路走得那么顺理成章,让人不得不佩服。绿色和平组织(Green Peace)之所以发源于此完全是基于这样的民意基础之上。虽然这个组织曾经做过许多让世界目瞪口呆的激烈抗争行动,与平和的温哥华外表不相符合,但该组织的环保理念或多或少依靠的是温哥华的成功经验。近年来绿色和平因为本身的问题不能与时俱进而变得形单影只,不过它对世界环保观念的转变确实起到过举足轻重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当sars在全球肆虐无忌之时,加拿大因为和亚洲的人员来往密切而不幸中招,东部城市多伦多甚至一度成为疫区。按照常理,温哥华应该比多伦多更甚,因为几乎所有从中国、香港以及其他亚洲地区前来加国的客运航班都是以温哥华为停靠的第一站。可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温哥华总共确诊和疑是的病例至今居然没有超过十例,并且根本没有在社区蔓延开来。在同样毫无预警防备的情况下,产生如此匪夷所思的结果,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缺少了病毒赖以生存和转播的空间。
随着新移民源源不断地涌入,温哥华的人口近几十年来攀升迅速。虽然大多数的人们能随乡入俗,但江河俱下,鱼龙混杂。有些人就是和树这个环保的功臣过不去,如今为风水而伐木;为翻屋而砍树的事情时有耳闻。许多原先长在私人庭院里的百年老树,因为主人易手而失宠。
前些时候就有一位大型商场总经理的女富豪,因为她那价值的百万住宅外面有十几棵五十余年的大橡树阻断了眺望风景的视线,于是总是盘算着如何置它们于死地而后快,可是这些树在公家的地上,她没有所有权。于是一个风高天黑的夜晚,轰鸣电锯声蓦然地搅了左邻右舍的清梦。不过还未等到披衣起床查探究竟,电锯声就已经歇了。清晨外出一看,所有立在富豪门外的橡树全被锯了个很深的口子。这种捉贼无赃的案子,让警察也难办。只可怜那些一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树伤得太深,市政府唯有派人放倒了它们。女富豪一边坚称自己无辜,一边又向市政府交了近十万加元的款,作为树的损失。如今她是开心了,他年卖房光视野无阻就可以增值三十万以上。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伎俩,法律实在无可奈何。不过公道自在人心,报纸电台都指名道姓地报导出来,还将她的大头照公开示众,让她美美地“风光”了一番。
温哥华能有世界上最适宜居住的桂冠实在不易,要能维持下去更是面临着挑战。唯愿破坏环保的害群之马越少越好,让老天最为眷顾的这方土地依旧如诗如画下去。
三.政经迷茫的温哥华
前初来温哥华时,我在被这里山光水色所沉醉的同时,也被这里酝酿的远景规划所打动。当时的加国精英们纷纷预测今后的二、三十年中,全球经济发展的重心不在欧洲而是以中国大陆为主体的亚洲。基于这样的观点,温哥华自然将成为加国今后和中国以及亚太地区进行商贸的不二选择。未雨绸缪,加国联邦、省和市的三级政府共同模拟着经济发展的规划。在规划中让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有两点:一是将温哥华的海港建成能和美国洛杉叽港一较高低的大型港口;二是将加国的金融中心从东部西迁到温哥华。
按理说,从当时温哥华的天时地利人和来看,实现上面两个目标是十分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加拿大的小麦、纸张和木材都是亚太地区的最爱,而北美所需的日用产品又是亚太地区的专长。温哥华冬不封冻夏无飓风的港湾随时可以恭候巨轮的泊岸,加上东贯加国的铁道;南连美国的公路,实在是一块货如轮转的风水宝地。
至于金融中心,那更是对症下药。当时亚太地区投资移民带进的金额已经十分可观,何况移民潮似乎方兴未艾,香港台湾有钱哥们姐们仿佛象中了邪似的争先恐后地往这里来。这些人在原居地就是钱玩钱的行家,股票期货、房价地产那样不是炒得翻了天。到了这里自然少不了将金融市场带得火旺。
前景如此美好,让人不乐观都难。记得那时一个和我同班就学的白人哥们就向我吹嘘过他的“蘑菇理论”,他推测要不了几年,温哥华的经济就会象新露头的蘑菇般见风长。到时候,公司招人都不容易,打工的会比老板潇洒得多。我禁不住和他一起傻乐,唯一不同的是我心中还有一点疑惑:加国的精英估计会不会有错,因为才离乡背井的我还看不到中国大陆经济腾飞的迹象。
十几年弹指一挥间,这里的山水让我依旧情有所寄,心里的疑惑也早就随着中国大陆日新月异的发展而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对温哥华的发展前景心灰意懒,因为先前的规划都成了可笑的纸上谈兵,就连那些纸或许早已回收再生过好几回了。
时至今日,温哥华的状况还是可以用“蘑菇理论”来概括。只不过不是见风长的的新鲜蘑菇,而是装在罐头里的缩水“泡蘑菇”。
港口是比以前多了些货物吞吐,但码头不改多少年前的陈旧模样。至于金融中心西迁一事,更成了痴人说梦。甭说那些金融大财团们宁可呆在天寒地冻的东部,就连有点知名度的跨国公司都没有一个将总部放到温哥华。相反的是,近年来许多本地公司一旦羽毛略丰,便筹划着南移美国或东迁邻省什么的,让原来就乏振无力的经济发展更加雪上加霜。
北美流传这样的一种说法,认为一场大型的战争之后,总会有接踵而来的经济繁荣期。不管这种非常冷血的说法有无事实根据,第一次海湾战争后的十年里,全球的经济确实是满欣欣向荣的。加拿大虽然不敌中国7-8%的年增长率,但绝大多数省分都从经济衰退的谷底中爬了出来,多半也有每年3-4%的增长。只有温哥华所在的卑诗省(BritishColumbia)象中了邪一般,九一年开始经济大滑坡。此后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十多年折腾下来,留下一串让人不堪回首的数字。
首先是3-4%的年负增长率,让邻省邻国都琢磨不透。其次是失业率总是坐九望十,稳居着区域冠军的宝座。省债更是几级跳,从九十年代初的几百万加元到如今的八亿九千万,要知道这里可只有区区四百来万的人口。经济萎缩收入下降,行至去年,连加拿大的联邦政府都将卑诗省从富有省份中除名,并入到需要国家扶贫救困的类别中,让人真是欲哭无泪。不明就里的人会奇怪,讲温哥华怎么扯出个卑诗省?但如果了解到温哥华拥有着卑诗省一半的人口和80%的商业活动时,大概不难明白这里面的关联了。
宋朝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有这么一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道出了世事兴衰的真谛。温哥华近几十年来的情况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从欣欣向荣到百废待举,期间没有天灾的造孽,更没有世界大环境的拖累,说穿了就是政不通人不和。
温哥华的主流民意和政局走向是很难用简单的方式去分门别类。从表面上看,这里应该和美国的模式更为接近才是,因为温哥华受美国经济与文化的影响颇深,吃的是美式汉堡包;穿的是美式流行装;欣赏不离美国影剧;阅读尽见美国书刊。白天上班商务来往十之八九与美国有关,晚上回家电视节目十之九八来自美国。不过因此推测温哥华必然跟在美国后面亦步亦趋,那就大错特错了。随便做个调查,十个温哥华人会有九个会说为自己是加拿大人而感到骄傲。他们不喜欢美国两党势均力敌的政治制度,更对美国在世界上称王称霸的作风冷眼横对。就拿这次美国出兵伊拉克来说,温哥华不仅有和世界同步的反战大示威,还居然在美国领事馆楼下安营扎寨长期抗议,直到战事结束才和平散去。虽然丝毫没有影响到美国的强权政策,但至少让世界了解到这里不是美国的附属藩地。
和美国的泾渭分明,并不代表温哥华对加拿大的认祖归宗。尽管这里的民众对加国的某些主体价值观有颇高的认同感,诸如人权主义、抑富济贫和多元文化等等。可在其它方面常常与代表加拿大主流民意的联邦政府唱对台戏。无论是联邦大选时推举反对党的不遗余力,还是经济发展规划上的分庭抗礼,时时刻刻凸显出温哥华的与众不同。
温哥华的自成一体由来已久。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叶到八十年代末,受到国际大环境的影响,加拿大东部诸省重镇的政坛大多陷入意识形态之争,重理念轻经济的政党们脱颖而出换代执政。温哥华倒没有跟着起哄,平平稳稳地总是推选同一个以发展经济为诉求的政党执政。凭借着本身的天时地利人和,受益于东亚的天灾地害人祸,短短的二十几年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镇摇身一变成了移民投资的热门之地。应该说香港和台湾曾经为温哥华的繁荣立下过汗马功劳,且不说台湾因岛内政局长期不稳“逃兵”不断,仅仅香港的两次大移民潮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一次是在文革初期香港暴动后的仓皇出逃,一次是香港主权回归谈判时的无谓恐慌。无论哪一次温哥华都是人财两得,外加商机无限。
到了九十年代初,加拿大经济因为多伦多、蒙特利尔这两大东部城市的拖累而惨不忍睹之际,温哥华则一枝独秀地美得不行。不仅国际移民源源不断慕名而来,就连本国其他省份的居民也纷纷迁入寻找商机。一时间人如流水货如轮转,大有东方不亮西方亮的气魄。自古实力论英雄,温哥华这般诱人的情景,当然引得加国的建设规划来了个前所未有的向西倾斜。就在经济可望更上层楼的当口,温哥华的主流民意开始变了。也许是看到经济发展象小菜一碟得来全不费工夫;也许是闲云野鹤惯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繁荣不知所措;也许…也许什么都不是,温哥华的老少爷们只是兜里有点钱,身子有点乏,想歇歇脚换种活法罢了。二十多年积累的底子怎么也够潇洒地玩上两把“理念政治”了。
恰好正逢换届选举,左翼的工会政党瞅准了机会。一面不遗余力地攻击执政党的腐败现象,抓到芝麻当西瓜;一面投其所好地提出还富于民的施政纲领,许诺连串满天飞。果其不然在选举日一夜就改写了政治版图,那天晚上新执政党支持者的街头狂欢宛如改朝换代的庆典一般。
新执政党上台后就马不停蹄地执行抑富济贫的新政。这也无可厚非,自从有了人类社会以来,贫富的对立一直存在。政府的职责之一不就是调节缓和这种对立吗?更何况人人平等共同富裕谁不期盼,政府想玩,温哥华的百姓当然乐意奉陪。不仅可以落点实惠,如果闹好了,对世界也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指不定抱个集体诺贝尔奖什么的。
新上任的官僚们也不是无名之辈,不是工运经验丰富的工会领袖,就是饱学经政理论的教授学者。既能言善辩,又下笔如神。加上这里的平民百姓人权平等的思想原来就根深蒂固,自然被哄得晕头转向,以为大同世界已经在向他们招手了。
可是理论再好,还得实践到位。新贵们什么都不缺,只缺搞经济的经验。因为他们当中根本就没有一个真正在商界跌打滚爬过,怎么办---凉拌,只要让大众开心了,经济还愁不也会跟着上去?按照这样的设想,政府一步一步实施方案:对那些酗酒细毒的,天可怜见没啥工作能力,包养起来让他们吃救济;那些工作能力低干体力活的真辛苦,最低工资拔拔高让他们也乐呵乐呵;工会兄弟们可是这次选举的功臣,虽然时薪已经20-30加元比一般中产阶级活得滋润,但再给加上百分之二三十又何妨?给劳工大众立个榜样有个奔头。
散财得先有财,政府不事生产自然没有利润收入,唯一的绝招就是加税。企业不是在挖金吗?商界不是在捞银吗?怎么也到了出血的时候了,不然有钱人活得太舒坦了。于是税率节节升,企业所得税多个5%,企业增值税提个3%,投资移民更成了政府关照的重点,当时专门立了个法,凡是投资一百万一年内不管赚不赚钱,一律交十五万的投资税给政府。
如此的一折腾,新党从上台第一年开始每年总是抱经济负百分之三到四的大红包,政要们怎么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指望得罪了有钱人,他们也只能乖乖就范翻不起大浪。大富豪们也真的依旧在温哥华享受着阳光沙滩海浪,只是投资不见了,规划不搞了,企业是能裁的裁能迁的迁。资金原本象水,山高留不得,自有低洼处。政府眼见得自己的好政策让人家用小对策轻轻易易就给化了,心里恨得痒痒的却没辄,谁让世界其他地区和温哥华不在同一个政策水平上呢?
有钱人靠不上,那些得了恩惠的自家人该和政府同心同德了吧?刚开始象是这么回事,可没有消停上半年,后院就起火。吃救济的怪政府小气,千把来块钱还不够几天的毒品和白酒,还让不让人活了?体力活的嫌政府偏心,每小时工资才涨个一块八毛的,咋不也让咱们和工会老大哥靠靠齐?工会成员们就更气不打一处来,咱哥们好歹是帮助打天下的功臣,没讨个官做做已经够顾全大局了,怎么连薪水都不能凑个双数意思意思?
不平则鸣,整个温哥华这下热闹了,请愿的示威的隔三差五想演街头剧般地来上一回。这里面工会总是主角中主角,别看温哥华没啥象样的工业,工会到十分强势,几乎占了全部就业人员的三成。这些工会大多由护士、教师、公车司机、环卫清洁和市政建筑维护等方面的人组成,在温哥华他们全是政府用税钱养着的一群。虽然不事生产,却很关系到市民们的日常生活起居。为此历届政府对他们都不敢轻视,待遇福利总是一等一的,加上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实际已成了这里的工人贵族。过去他们多半自满自足不太闹事,不想新政府上台后的慷慨反而让他们胃口大开,以为政府那里堆着金山,以前是瞎了眼白活了,现在不闹更待何时?
于是护士拿病人当筹码;教师以学生为本钱;公车司机用乘客做人质;环卫清洁靠垃圾来说话,走马灯似地搞大罢工。口号都是冠冕堂皇的:什么提高医疗品质;什么提升教育素质;什么改善交通状况;什么增进城市清洁等等不一而足。目的就是为了加工资,并且每次都是狮子大开口,总是百分之四、五十地要。政府肯定得就地还钱,双方来回拉锯较力,最后基本上在百分之二十五左右成交。工会表面不高兴,暗地里偷偷笑,政府也假装无奈,暗地里也偷偷笑。想必他们都不懂中国话会将这个称作二五,不然肯定不会在这个数字周围打转。
工会成员的实惠一个接一个,服务素质则没有按照他们当初喊的那样得到提升。无论学校装备还是医院设施,无论城镇市容还是基本建设,没有一样有新气象。让人最为沮丧的是,连学校要添个电脑,医院要加台X光机什么的,都要靠上街募捐。
付了高税额的市民们不免质询,工会们可撇得门清。他们可是尽力了,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政府不出钱更新设备设施他们又怎么能做得更好?百姓们回过头来找政府理论,政要们灵牙利齿地摆出一长串的数据证明他们如何含辛茹苦:税收付了工资已经所剩无几,这样的家他们又能怎么当?百姓们被唬得一愣一愣,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闹哄哄中工会和政府都不是输家,唯有温哥华的纳税人输了个不明不白,特别是那些个有知识头脑靠本事吃饭的中产阶级们输得最惨。不是工会成员捞不到政府好处不说,眼见得自己赚一块政府就来拿掉一半还多。这倒也罢了,问题是生意越做越难做,眼见得自己的职位都不保,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前景和希望。可这帮人是最拉不下脸闹事的一伙,最拿手的一招就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风一起,温哥华的经济就更没了活力。投资和移民看到这架式,早吓得绕道而行。记得九七年回归时香港有超过十万拿加国护照的回流港民,如果统计一下大概十有八九是从温哥华溜回去的。
每况愈下的经济让官员们也坐不住了,为了连选连任他们想了个高招---举债搞建设。算盘打得很如意:只要将经济带动起来既可稳定民心又可增加收入。说干就干,一个借贷两亿五千万加元建造三艘快速渡轮的方案就这么出炉了,工作自然义不容辞地由属下的工会来承担,肥水不落他人田嘛。为了不难为自家人,三艘渡轮的主机全从德国进口,本地的活也就是造个外壳而已。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工会哥们这么不露脸,大锅饭吃得连基本工作技能都忘得一干二净。工期一拖再拖,预算一加再加。结果用了四亿五千万加元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外观看看还过得去,但下水这么一试航,毛病全出来了。速度达不到设计要求不说,油耗更是高得惊人。最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下水不过试航了一两个来回,船仓也漏了,主层也裂了,吓得渡轮公司打死也不敢验收。从此三艘庞然大物就这么漂泊停靠在温哥华的内海湾港口,成了那一时期的标志。直到最近才拍卖出去,回笼的资金还不到两千万加元,连几年来的保养费都不够付。
靠着百姓的善良,工会党连哄带骗地做了两届。到了2001年届满时,温哥华的经济已经千疮百孔满目凄凉。旁的不说,市民们日常消费的改变就能看出端倪。十多年前以高档商品招徕顾客的店铺关的关倒的倒,如今的大小商家全是以价廉物美为宣传重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生意火旺的一元小日用品店,在这里多少可以感受到温哥华还真是加国与中国大陆通商的重要窗口,因为琳琅满目的商品全标着一行字:“Made in China”。
“十年一觉扬州梦”。温哥华的哥们总算是醒过神来,在两年前的选举中,左翼的工会党几乎全军覆灭,换了个懂经济的政党上台。时至今日,政府的工作不能说没有起色,至少违背经济规律的政策已经一一废除。可是内外交困的形势变化不大,911后陷入低迷的全球经济拖累着温哥华不说,本身遗留的问题都堆积如山,那些前届政府时的既得利益者们因为现政府的福利削减而怨声载道。这些人原本就是工作无能闹事有余的主,无时无刻不在找麻烦。就连温哥华最近申办下届冬季奥运会,他们都要搅和一番。仿佛不给温哥华添点乱子,就枉来人世间一趟似的。所以温哥华即使想恢复旧时的风光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温哥华已经走入历史的那个十年,无论如何与中国文革的十年不能相提并论。但它们在有一点上给了人们相同的教训。那就是人什么都可以玩,就是不能玩经济。你玩它一阵子,它玩你一辈子。自己活得狼狈不说,还让后人当笑话数落个不完。
四.华人聚居的温哥华
如果说北美其他大城市是用中国城来显示华人的存在的话,那么温哥华就是用它整个区域来显示华人的无所不在。
华人在温哥华一定不会感到任何的不便。居家闲坐,中文电视有看有选;驾车出门,华语电台相伴相随;上街逛悠,中文招牌眼前眼后;下馆入堂,中式菜肴任点任挑。端午节有龙舟大赛,中秋节兴阖家团圆,新春佳节更不用说,热热闹闹的连政要和媒介都不忘向华人讲上句有洋腔洋调恭喜发财。
华人在这里的如鱼得水,首先要归功于本族群的人丁兴旺,大温哥华区二百万人口中,与两岸三地血脉相连的就有三十万之多。其次是得益于大环境的包含宽容,温哥华现在的主流族群对华人的歧视和排斥已行渐式微,生活中的相互尊重和商业上的公平竞争让华人们有了安居乐业的条件。
一百四十多年前,当第一批华人飘洋过海抵达温哥华的时候,中国正在痛苦地承受鸦片战争后的巨变。从“天朝”自居的闭关自守到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让炎黄的后代们痛心疾首耿耿于怀直到今。追根寻源时众口一词地归咎于满清政府的愚昧无能,其实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当时就是在汉人的王朝政权下是否就能逃过过一劫?
华夏之地原本比欧洲更有机会走向世界的,近来一些国际学者就认为中国明朝的郑和比哥伦比亚更早到过美洲大陆。如果真是这样,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因为他的作为最多就象一颗划空而过的流星,瞬间耀眼后一无所有。更可惜的是在他之后的数百年中,貌似鼎盛的东方帝国上上下下既没了“醉卧疆场君莫笑”的豪情,也没了“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勇气。在因循守旧的体制下,再也不愿意主动去看看国门以外的世界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所以说被弱肉强食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
列强的初次破门而入是一场灾难,悲哀的是遭受屈辱的民族却依旧醒不过神来。在天朝老子第一的情结下,全然忘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祖训。空喊着自强自立,却又不屑不耻下问。别说效仿俄国彼得大帝隐姓埋名亲率使团去欧洲求学取经,就连对外来科技文化的了解和认识都成了有辱祖先的事情。结果在灾难更加深重的同时,也苦了早先走出国门的同胞们。
查查加国的历史记载,华人移民对温哥华的早期开发贡献良多。温哥华所属的卑诗省在并入加国版图前后的年代里,曾经有过两次影响深远的经济活动,一是淘金热潮,一是横贯加国东西的太平洋铁路兴建。成千上万的华人移民们远道而来,自始至终参与其中。特别是太平洋铁路,加盟的华人竟然达两万五千之众。这项为温哥华也为整个加拿大带来无限福趾的工程,全靠着华工艰苦卓绝的努力和流血丧命的代价换来的。当时就有一条华人性命换一公里铁路的说法,可见其悲惨壮烈到何等的程度。难怪连加国的第一任首相约翰·麦当劳(Sir.John A.MacDonald)在国会说过这样的话:“如无华人的任劳任怨,太平洋铁路则无法如期完成,对加国西部的资源也无从予以开发。”
但是劳苦功高华人们并没有得到被人尊重的回报。相反成为加国历史上受难最深的族群。且不说有工作时如牛如马得不到同工同酬,更悲惨是在太平洋铁路竣工才一年,华人移民遭受歧视排斥的恶运就随踵而至。从1885到1946的六十年中,在加国的各级政府和其他欧裔族群的“关照”下,他们为加国历史添上了一串唯一的记录。从1885年起,温哥华地区的华人们成了唯一按年缴纳居住税的一族,参与淘金的华人也成了唯一需要纳淘金执照税一群。前者十元,后者十五,仅此两项每年给地方政府的库房平白添了三十多万的进帐。
也是同年,每个新来加国的华人成了唯一需要上移民税的对象。该项俗称人头税的金额起价就是五十,以后尤嫌不足地一加再加直到五百。在法令实施的四十余年中,政府收得两千六百万还多,光这一笔就相当于免费修了一条太平洋铁路。如今见到卑诗省议会大厦的人,都会对其美轮美奂的建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座耗资百万完工于1898年的大厦可又是唯一完全用华人的人头税建造起来的。
上述的款项数目在今日看来未必上眼,可当时华人的每月薪酬最低仅四元最高也不过二十多元,其分量之重就显而易见了。别的不说,光要偿还本身的人头税白白劳苦好几年,有的甚至长达十年之久。
当时的加国政府并不就此罢手,到了1923年,又颁布了华人移民法案(Chinese Immigrationact)。从此直到1946年,华人在这个法案下竟然成了唯一被禁止入境的族裔,就连已经在这里的华人都没有资格申请自己的家属前来。
说起来还真让人不信,温哥华所在的卑诗省是上述的一切的始作俑者。当时这里的政客不仅成功地迫使联邦政府通过那些专门针对华人的苛政,还充分利用省政府的权限将对华人的欺辱推到最顶点。诸如职位歧视、居住歧视、孩子上学歧视等等,甚至连华人店铺不能雇用白人女子都成了法律。虽然这样,欧裔哥们还嫌不过瘾,处心积虑恨不得将华人赶尽杀绝。那时温哥华地区凡是华人集居之处,几乎无一幸免遭受过暴力的蹂躏,砸店毁屋、伤人害命、掳财夺物等等的下三烂手段全都用到了只知安分守己逆来顺受的华人身上!
如今重温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结论总是那么简单明了:横蛮“洋人”的种族歧视加上落后中国的无力保护。说法不无道理,但将它当成经典就未免武断。纵观加国历史,“主流”的欧裔族群和其他弱小族族群之间多半能和睦相处。向土著要地权有谈判没战争,对无国的犹太人和丧国的印度人有宽容无戒心,甚至对邻国的黑奴都持有一份同情心,很早就建立了秘密通道,协助他们逃离美国重获自由身。
如此一方土地只偏偏和华人过不去,其中原委到底和何在?先看看当时的人口统计,1882年前后,温哥华所在的卑诗省人口不过三万二千余人,可华人就已经占了靠二万。再看看这些华人的构成,几乎是清一色的劳工。这也难怪,那时中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书生平民大概决不会想到去“夷蛮”之地讨生活,那且不是和戏文中的杨四郎一般让人唾骂?所以要不是广东福建被迫开关通商,要不是这些地方战祸天灾民不聊生,恐怕连卖苦力的也不会踏出国门半步。
问题是先出国门虽然劳苦,捎回家中的银子倒是真的。这下子穷在一堆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怎么坐得住,成百上千地结伴而来。曾经有一张1917年温哥华码头的照片,远远望去人山人海一望无际全是才下船的轻壮华人。那阵势宛如出征的军团,只是少了兵器在身。这般的阵仗任凭谁见了都发怵,欧裔族群更是害怕,看到这些黄皮肤黑头发的人潮源源不断,让他们自然而然联想起当年杀得自己祖先人仰马翻的蒙古人。那些骑着快马举着弯刀横扫欧亚的蒙古大军不也是这般滚滚而来一望无际吗?难怪温哥华当时根本没有蒙古族群,民间倒喧喧嚷嚷的成立起“反蒙古人协会”(AGAINST MOGOLIANS LEAGUE),足见得其误解有多深。
如果那时华人和其他族群有现在一半的沟通渠道,或许后来的暴力相向就不会发生。可惜的是前来这里的华人别说英文底子,就连中文大字能识得一箩筐的都寥若晨星。不识字倒也罢了,可自小“苏武牧羊”、“精忠报国”的戏文没少看。糊里糊涂地以为来异国谋生就是一次“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磨练。怀着光宗耀祖落叶归根的旧梦,认着不与“鬼佬”通;不习“鬼佬”俗;不入“鬼佬”籍的死理,连生老病死都念念不忘骸骨归乡。
根据加国国会1879年所做的调查,加国民众当时对华人移民的最大不满有如此三条:一是华人有语言、文化和习惯上的隔阂,不愿归化;二是华人无长居规划,寄钱回中国有拖累加国经济之嫌;三是华人廉价出卖劳力,让其他族群无法竞争生存。这份将华人推到千夫所指地位上的报告,估计“被告”中没有一人拜读过,更不用说为自己辩护了。所以悲剧产生时华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不仅没有任何族群施与援手,就连本地土著都趁着天高夜黑前来杀人越货,理由是认定华人正在企图侵夺他们的土地。
套句现代俗语,就是尊重“游戏规则”。在加国开局的是欧洲人,规则的制定自然轮不到后来的华人说话。当然规则不是不能改,途径也就是两条:一是强行将开局者打趴下,重新洗牌另开张;二是规规矩矩入局,得了资本熟了人头再打规则的主意不迟。可华人移民既不夺权又不入俗,一涌而上破了游戏规则还不懂得给个理由。常言道“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如果说欧裔族群“不教而诛”是横蛮无道,那么华人移民“不懂进退”则愚不可及。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这些先民们成了那个时代的受害者,但他们却不知不觉地做了东西文化交流的使者。他们的误打误撞让华夏子孙了解到中原虽大依旧是天外有天山外山,他们的忍辱负重让西方社会懂得了东方民族不仅仅只识弯弓射大雕。经过近一个世纪的痛苦磨合,温哥华的华人有了自己的发展空间。他们也从他乡异客的狭隘概念中走了出来,落地生根以此为家。如果说旧时温哥华的经济发展靠华人的付出,那么今日温哥华的政治文化少不了华人的参与。“游戏规则”的修订固然还不能由华人说了算,不过事先不征询华人民意必然行不通。
温哥华有今天的局面是来之不易的,可惜的是并不是每个来这里的华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哥们姐们的“事迹”真很让人开眼。有钱的摆阔气,自己起大屋招摇过市不说,还怕子女没事干,买上名贵的跑车让他们街头赛车玩。没钱的找捷径,坑蒙拐骗无所不用之极,让外族人瞠目使同胞们汗颜。特别是华人之间的窝里斗更是让谁都看不明白,什么台湾人,香港人,大陆人;什么北京人,上海人,广东人帮帮派派谁也看不起谁。还有那大到社会公德,小到待人接物,桩桩件件足足可以写上两、三部的洋版《儒林外史》!
好在真性情的华人在温哥华仍然是个多数,他们在努力地身体力行,希望这方美丽的土地给与他们更多的回报,也希望这里的人们能给与他们更高的认同。但愿他们的愿望不要毁在自己那些不争气的同胞手里。
结尾
猛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洒洒洋洋写下了如此一篇四不象,其实温哥华的山水地貌风土人情远非我这支秃笔可以描绘得来的,只希望通过这挂一漏万的文章给愿意留意一读的朋友们对温哥华有所了解,尽管这种了解可能因为我的感觉而被误导。
在我完笔的时候,温哥华才刚刚获得2010年冬季奥运会的举办权,全城还在欢庆的气氛中。遥看七年后的温哥华,我不能想象她会以什么样的面貌迎接着世界各地的朋友。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读我这篇文章的朋友中一定会有人在这里一睹盛况。我期待着那时有人可以告诉我他们自己的感受,我更期待着温哥华在他们的笔下比我今天的描绘更加丰富多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