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在加拿大开店的日子》第十一节:外卖工

不久前,蒙特利尔日报报道,在来自各国的移民经营的小企业里,业主们大多只原意雇用本族裔的员工,而非当地人,并反问,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歧视?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但除非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雇用老外外卖工的。

刚接店的时候,前店主有三个外卖工,两个老外一个中国人。我要求老店主在我接店时把两个老外开了,表面的托词是:我借了很多钱,想自己送些外卖,多赚点钱。实际的原因是,我不想用他的老雇员,前朝老臣容易倚老卖老不好管理,加上他们又是本地人、自恃语言好、经验多、客人熟,使我这个新人不得不对他有所依赖而永远端不起老板的架子。即使要用也要先开了,过一段时间我再给聘回来,那他们就是我的雇员了,好说话。

我的这种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很多朋友都是从老外手里买的店,由于语言不好,环境不熟,经验不够,反倒被雇员们瞧不起,他们根本不把老板当回事,有的甚至指挥你干这干那。必须得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你才会渐渐地找到“原来我才是这个店的老板”的感觉。

中国人则不同了,在国外我们就是自家人,语言无障碍,文化大致相同。一见面“哪儿人呐,吉林?真的吗?我是沈阳的,东北老乡”,“湖南?哦,十多年前去过,好地方,我有个同学在长沙”, “刚接店,很多事儿都不熟,多多关照”等等。几句话便拉近了距离,加上都是新移民,闲暇时间便有了更多的话题。实践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五年中,我前前后后用过不下三十个外卖工,中国人没的说,唯一的一个老外却给我留下了非常糟的印象。

鮑勃是我店的邻居,准确地说他的前女友是我的邻居,和我的店只隔一个房子。那段时间他正好住在女友家,常来买东西,也常问我是否需要外卖工。在我的眼里,鮑勃就是那种“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人。年轻时没怎么正经工作过,六十七八岁了没有退休金,只是拿政府的养老金。加上喜爱杯中物,便常常入不敷出,到处打些零工。那时正好赶上有一个外卖工不干了,一时找不着合适的人,我便问鲍勃愿不愿意干,他满口答应,第二天便来上班。老头人不错,按时来,没有外卖时也不闲着,常常帮着干些简单的活。但后来我就发现他送外卖总是比别人慢,原来他从小在这儿长大,几乎人人都认识,送外卖的路上时不时就跟人唠上了。还有就是他不会看地图,熟悉的路自然是开车就走,不熟的路,我要先看地图,然后给他讲清楚。好在因为他岁数大,我给他安排的是白班不算忙,也就将就着用。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无法忍受便不得不跟他说拜拜了。

有一天,鲍勃十点准时上班,送了几个外卖后人就消失了。我的第一个反映就是:坏了,出车祸了。我开车沿着他送过外卖的路线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然后就想,会不会是突发疾病上医院了?毕竟这么大的年纪了。于是我又去了他的女友家,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我连忙打电话叫别的外卖工来替班,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晚上五点多钟,替班的外卖工送外卖回来告诉我,他刚刚看见鲍勃正在一个叫外卖的客人家喝酒,还告诉他:别跟老板说我在这喝酒。我一听,这个气呀!这个客人已是第二次叫外卖了。第一次叫的外卖,也就是早上鲍勃失踪前送的最后的一个外卖,肯定是被朋友留住喝上了。因酒旷工对老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事,我以前打过工的洗车行就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每当星期四发工资后,工人们下了班就出去喝酒,第二天就会有人因为喝多了而不上班。令我生气的是,你不会打个电话吗?举手之劳,撒个谎,车坏了,生病了,不就完了,我好安排别人,也不用替你担心了,就是再傻想不起来要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或是干脆撒个谎,也不至于还打电话接着叫外卖吧。这还不算完,第二天早上十点他没事人似的来了,我问他来干什么,他竟回答来上班。我说你以后不用来了,他还问为什么,真是雷死人不偿命。

老外就是这么简单,开了就开了,不解释、不检讨、也不生气,不仅如此,该来还来,该消费还消费。后来和女友分手,搬出去住,因为距离较远,来的少了,叫外卖叫得多了,常常和老哥几个喝得昏天黑地。本质上人是好人,怎奈一纯酒鬼也。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用过老外外卖工,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中国人守时,勤劳,讲信用,从不会放你鸽子,交流起来又方便,何必雇用老外呢?

雇用中国人也有不利的地方。比如语言不行,甚至压根不会法语,找路、记住路名需要时日,与客人沟通存在困难,另外相比开了一辈子的车的老外车技明显不行,快慢不说,撞车事件时有发生。再就是中国新移民有知识、有技术,送外卖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个过渡。所以一年、半年、甚至几个月就不干了是经常事。我们就得重新招人,而每有新人到来,我和妻子两人都要呆在店里。因为新人不熟悉路,送得很慢,有时走错路,乃至走丢。两个人在店里,必要时妻子站店,我可以帮着送几单以解燃眉之急。

在便利店送外卖收入不错,也不算太累,但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加上时不时也会遇上挑剔难伺候的客人也是不易。外卖工的收入主要有三部分:第一,每天外卖工到来,我便先给十五元钱零钱。前店主如此,我也延续着这么做。我想这本应该是汽油钱,但由于汽油价格不断攀升,十五元钱显然已不够,店主(包括我)又不愿多给,便改口说是零钱。第二,外卖费的收入全部归外卖工所有。我的店加收外卖客人每单一元两角五分钱,路远的地方还要加钱,一天下来平均要送四五十单,至少有六十多元的收入。第三,小费收入。除了个别时候,个别客人不给小费外,一般每一单都会有一块多到三四块的小费,五六块以上的时候也有但不常有。这样,平均下来也有个百八十块钱。我的店的日外卖单数最低记录是二十四五单,最高纪录是九十几单。外卖工的收入最低记录也要百元左右/日,最高纪录突破三百元/日,平均日收入应有一百五十元左右。一天送二十多单时,能把人闲死,送七十单以上能把人累死。

真是一份工作,两条人命。

外卖工收入不错,但是也蛮辛苦。工作时间长,每天十三个小时。当然有一半时间是在看书看报或聊聊天,通常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以后会开始忙起来,同时带走七单八单是常事,而且晚上以送酒为主,成箱的酒送到楼上,还要带回客人退还的瓶子。加上送外卖一般要求速度,尽量开快车,下车快走甚至跑步到客人门前,也是个力气活。另外,开车送外卖也很费车,况且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几年下来,外卖工因交通违章收到罚单不下十人次,撞车事故不下六七次,其中两台汽车报废。好在每次人都安然无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而撞车的损失都由保险公司承担,与我无关,可毕竟是在为我工作时出了事,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除了工作辛苦外,常与客人打交道,外卖工与客人之间摩擦也在所难免。主要矛盾来自两方面:一是小费问题,二是尊重问题。小费问题我们前面讲过,这里再补充一个技巧问题。打个比方外卖单上你要收的钱是十四块五,客人以面值二十元的纸币付账,这时,如果你找给他一个五元的纸币加上五角硬币,很多时候他就会假装似懂非懂地收下那五块钱,而只把那五角的硬币留给你,而如果你找给他的都是硬币,他至少会给你一块五或两块五。

说到尊重问题其实也是个面子问题,这里也有个文化差异。

举个例子,如果你跟老外说,你叫我一声爸我给你一百块钱,很多人都会叫一声爸然后拿钱走人,张嘴之劳,为何不要,但中国人绝不会这么做,一张面子岂是区区几个钱能买得到。另外,外卖客人以酒鬼居多,多数还好,有的人喝点酒就有点儿找不着北了,打个电话,趾高气扬,外卖工到了也代答不理,有时不给小费却还理直气壮,这是外卖工最不能接受的。老子在国内堂堂一工程师或大学教授,要不是刚来,加上语言问题,怎么也轮不上来伺候你们这般酒鬼呀,生气之余,想家,思念祖国之情油然而生。其实他只是一酒鬼,酒后失态而已,大可不必认真。可说归说,做起来还是不容易。

有一次,一个外卖工送外卖回来,极为难过地跟我讲了他的被辱的经历:他刚刚送的客人本是一工厂的小老板,平时消费好,小费也好,每次送外卖都打开一瓶酒要外卖工坐下喝一个。那天他和一帮朋友找了几个年青貌美的姑娘在家开Party,外卖工到时,他们显然已经喝高了,付钱时竟把钱放在了地上。外卖工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最后在一片笑声中抓起钱就跑了出来。他的委屈我完全能够理解,但也没有必要屈尊受辱。其实很简单,你同样可以把酒一瓶一瓶地拿出来横放在地上让它滚得到处都是,看他们捡还是不捡,较大的可能是大家在一片笑声中扯平了,或者让他把钱捡起来放到你的手上,甚至你可以生气,拿回酒转身离开。以我和老外打交道的经验他绝对会乖乖地把钱捡起来,递给你,并跟你道歉,说只是开个玩笑别在意等等。